离得近,目光热烈真切,很难不被注意到,顺理成章分到爹爹的目光,纵使她心中汹涌澎湃,面上也不能露分毫,平静点头致礼。
谢德衷不知此刻在他面前的姑娘,是自己日思月想的女儿,只觉得能坐在沈家主位旁侧,身份定然高贵不可攀,不敢多瞧,低头拱手回礼。
“爹爹,我是宁儿啊。”
生她养她的爹爹,给她行礼,相顾无相识,谢微宁心尖战颤,百感交集。
陈范郎冷眼旁观,见两人无明显互动,连眼神都没多给对方几眼,毫无相识可能,不罢休,又扬声说道,“瞧我一时糊涂,忘了介绍,这位陆姑娘可大有来头。”
闻言,谢德衷看谢微宁的目光更加敬重。
陈范郎不悦,直戳他心窝子,恶狠狠道,“陆姑娘乃前宰相大人千金,也是咱们新县令夫人,不知为何,看到她,我总想起微宁,德衷,你说要是微宁,齐宴,齐应都还在,也这般大了吧,晃眼这几个孩子出嫁,娶妻的年纪了。”
听到久未被提及的名字。
谢德衷表情僵住,双眼通红,连逞强装样子的笑都挤不出一丝。
喧闹的正堂在一刹那沉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默然望之,思绪复杂,对陈范郎投去埋怨的目光,现在沈家发迹,家族基业庞大,阖家欢乐,可别忘了十几年前没落回青乡县,一大家子人挤在又小又破的祖屋,漏风漏雨,后来修缮屋子的钱还是谢家救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家没有遇难事的时候。
何况三个孩子接连出事,一直是谢家人过不去的坎。
谢德衷大半辈子只娶了一位正妻,没纳妾,没寻花问柳,为人正直乐观,将三个孩子培养得开朗活泼,一家人淡泊名利,不争不抢,关门过自己的日子。
自问没做过罪不可赦的恶事,却遭这样的不幸,辛苦养育的三个孩子,一个死在恶妖手中,一个葬身火海,唯一的女儿还被恶妖掳走,至今生死不明。
任谁想起都唏嘘不已。
这些年,大家自觉避开,不在谢德衷面前提孩子,不戳他伤心处。
出事后这五年,谢家人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参与县内任何节庆,今日沈府婚宴,娶一个位无关紧要的妾,沈德衷带贺礼前来,给足面子。
沈老爷子怎有脸说出这些话!
谢微宁脑子轰的一下,心跳停滞,耳朵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混沌,陈范郎的话像鬼魅般缠绕在她心尖,一遍一遍又一遍,无限重复……
怎么会,怎么可能!疯婆子法力高强,怎么会没救活大哥,还有二哥,他在山中有爹爹叔伯护着,怎么可能会出事。
不会的,不会……一定是幻听了,假的,是陈范郎想揭露她身份,编造的借口!
一定是这样!
“爹爹,快解释啊。”
谢微宁看向谢德衷,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张嘴催促。
谢德衷目光同样落在谢微宁脸上,激动、落寞,变化只在眨眼间。
便缓住心神,满怀歉意道,“陆姑娘是金尊之躯、福泽绵长,宁儿、宴儿,应儿都身弱命薄,不能与陆姑娘相提并论。”
这几日有关新县令的风声繁多,他也听了些,加上从前得知的内幕,知道新县令张峥为报丞相恩情娶了其女陆婉,无论将来朝堂、天下局势如何变化,都需护她一生安稳。
陆婉是与宁儿身形相似,可她不会是宁儿,丞相嫡女身份怎能被冒名顶替。
如今,他只有一个期盼,期盼宁儿早已身亡,这样也能少受些罪。
这孩子娇怯怕痛,受不得这般磋磨。
也怪他一生平庸无为,没能力护孩子们。
谢微宁攥紧的手无力垂下,剧烈跳动的心也在此刻趋于平静,太静了,甚至感受不到跳动。
哥哥……
她念不出那个字,也没办法把这个字同兄长们联系在一起。
怎么会,怎么会……
陈范郎紧盯谢微宁的脸,她反应,与此同时,围在他周围、以及混在宾客里侍从都悄然靠过来,只等他一声令下,立刻动手!
“阿宁。”卫澍一朝回魂。
“我要留下!”
谢微宁打断他施法,平稳发颤的声音,宽慰谢德衷,“爹爹病逝头一年,我怎么都想不通,也接受不了他已经离开的事实,整日以泪洗面,后面转念一想,爹爹生前疼我爱我,不舍得饿我受半点委屈,他若知道我因为他的离开伤神颓废,定很自责、悔恨,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励,望谢老爷节哀,保重贵体,早日走出来。”
谢德衷颔首躬身,“多谢陆姑娘教诲,小的记下了。”
“我年少丧父,谢老爷晚年失子,倒是同命相连,爹爹在京中有不少旧故,夫君又得圣上重用,陆家自当照拂谢家,日后若有需要,尽管知会便是。”
谢微宁一语双关,既表明她与张峥的情意并非露水情缘,各取所需,也间接给沈老爷下马威,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有没有能力同时找探花郎,找丞相府的麻烦。
卫澍紧随道,“谢老爷有需要,尽管来县衙府寻我们。”
谢德衷受宠若惊,抬起皱纹遍布的脸直视两人,又紧着低下连声感谢。
宾客们上一秒还同情谢德衷经历坎坷,为他打抱不平,下一秒羡慕嫉妒,谢家傍上丞相府,不出几年必重振辉煌,八辈子也修不了的好福气。
陈范郎眼神如刀,恨不得立刻将三人碎尸万段。
偏偏这两尊佛,他不能当众惹,只能暂时将这口怨气吞下,稍后再讨回来。
等过午时,他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陈范郎又气又嫉,大甩衣袖坐回位置,转身瞬间,瞟了一眼角落的仆从。
仆从即刻领悟,悄悄从后门溜出去,没一会气喘吁吁从正门跑进来,“老爷,老爷,吉时要到了,请随小的移步去房中更换喜服,迎新娘。”
“诸位好吃好喝,我去去就来。”
陈范郎顺势应下,起身离开,临走还不忘瞪一眼谢微宁,似要将她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