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谢君乘苦笑:“什么打算都绕不开老师慧眼。”

周晖宜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还敢由着功劳去到康王面前,转身又把信物送我府上,胆子不小。”

“老师谬赞。”

周晖宜手臂默默用力,没让谢君乘带他走偏,说:“皇上近来对你颇有扶持之心,把锦衣卫的人也留给你。子虞,你作何打算?”

谢君乘眨着眼睛,不正经地说:“打算?皇上想让人看到的正是老师所说的‘扶持’,而不是我的打算。我只是坐进去耍几句嘴皮子,又不是改姓赵了。”

“胡闹。”

“老师要打要骂,我也得胡闹。今日若得不到皇上亲口肯定,即便裴嘉和韩砚勉强踏进了浑水也没用。幸好,我爹那点名气还是有点用,皇上态度明确,算是给了老师强有力的支持。”

周晖宜只垂眸看着地上的融雪被染成污水,闪过一丝惆怅,没接这句话。

他想起谢霆山当年南下清查皇庄时,以雷霆之势打得各地权贵措手不及,连着京中沾亲带故的也难逃罪责,将人逼得出手暗算。

若不是黎将军派去随行的亲卫拼死一搏,谢霆山根本回不了京城。

谢霆山伤痕累累,带回来的账册却见不到一丝血污。荣和帝听闻暗杀一事大为震惊,亲自去宫门迎接。今日提起旧事,荣和帝自然记得昔日励安侯的铁腕治贪。

但此后世事几度沉浮,周晖宜才后知后觉,荣和帝率百官相迎时,看见京城百姓夹道相迎,高声欢呼。自那一刻,劳劳根植于帝王心中的并非感激,而是忌惮与不满。

谢霆山没有及时明白这一点,或者说,也许他明白,但依旧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目送周晖宜上了马车,谢君乘在冷风里目视前方,若有所思地站了好一会。

“她人在哪?”

青尧说:“刘毅过去刑部大牢接应。这时辰,应该已经回到宅子。”

“那正好,你回去把先前准备好的东西送过去,”谢君乘尤其刻意强调:“当着刘毅的面送。”

青尧喉间动了动,迟疑道:“公子……全送吗?”

“那当然。”

务必让刘毅那个跟屁虫认定励安侯色令智昏。

那些绫罗绸缎、珠钗脂粉,有的还是谢君乘故意在牡丹坊打听回来的京城时兴,买的时候又专挑时兴里面的贵档次,不乏镇店之宝。

谢侯爷这边出手阔绰,只管千金一掷为红颜,倒是难为另一边逢场作戏的青尧。偏偏不管山崩地裂还是万金之数投进去,江澜都是风平浪静,还随手拿了几样塞给刘毅。

刘毅刚才已经拿过青尧的赏了,如今江澜又赏一回,千恩万谢地哈腰。

周围总绕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杀意,江澜正疑惑,抬眼就见青尧脸上对着刘毅假笑,手却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将他栽进土里。

自家侯爷刚被罚俸三个月,早知如此,当初采买的时候就多留个心眼。

青尧留下几个侯府的人在这里伺候,看刘毅领了赏也没有挪动小碎步离开的意思,便识趣地先走了。

江澜神色冷淡,也没正眼看刘毅,悠闲地打量周围,“公公费心了,选了这么个好地方,劳烦替我谢过。”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宫里来的两个内侍身上。他们跟着刘毅搬东西过来,如今却没有退出去的意思。

自永州至今,江澜清瘦许多,雪肤乌发下的骨相形如刀削,精致又冷冽。孤峭的身形立于寒枝下,有股脆弱的冷艳。可诡异又骇人的传闻平添了神秘感,使她的举手投足间散发一股危险的气息,连脆弱感都好像抹了诱人的毒药。

两个内侍都在注视里深深低头,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一股颤栗。

凛冽的沉寂中,刘毅也在短暂的注目里生出妄念:世间竟有如此尤物,太不一样了。

院里的红梅冒出细蕊,零星的白雪覆在枝头。他忽而想起美人白玉般的眉间点上花钿的模样。

刘毅在青尧面前还给几分薄面,这会儿只有江澜在,何况这人也是靠干爹出手才有今日。贪念催生中,刘毅忘了昔日被江澜提刀抵着脖子的的惊惧,眼中只剩一个形单影只的纤弱美人。

他慢慢靠近,低声说:“要在皇上那儿留人,干爹的确费心不少,姑娘记得还上恩情就好。”

江澜淡淡道:“这是公公您自个儿的主意吧?”她一回头,冰冷的目光像锥子般让刘毅霎时怔在原地。

刘毅被这目光刺得一晃神,脖颈一阵冰凉,顿时想起江澜用刀尖抵着自己,喉间的痛痒和心里的惊惧使他当时一身冷汗湿透了衣服。而在半个时辰的言语拉锯中,那刀子竟稳得如同钉子钉进去血肉,分寸不移。

这眼神是真的要杀人。

可今时不同往日,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有什么好威风?

刘毅缓了缓呼吸,边想边轻抬脚步靠近:“干爹说,此番除去心头大患的不只是姑娘与他,姑娘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往后的日子各自安生便好。若彼此有需要,相互照应更好。”

江澜似在沉思,方才的危险气息也淡了几分。

刘毅见状继续挨近过去,白嫩的手从袖中暖炉抽出来,“我与干爹都是疼惜人才的。励安侯么,免不了喜新厌旧,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叫他们给我传话就好,我自会……啊……”

手才触碰到她的肩就被拽下来。刘毅尚未看清江澜的动作,五指一阵钻心的痛使他登时闭眼向后仰,下意识要挣脱。下一瞬睁眼才惊恐地发现,自己那几根细嫩的手指在江澜的手里逐渐向手背翻转。

她如此弱不禁风的模样,竟不知道哪里来的巨大力气。

刘毅疼得说话断断续续,“放……放手……姑娘……啊……”

“我就想要命,公公看来不乐意给啊。”而在如此力道下,江澜的身形和脸色却稳得不见丝毫异样。

两个内侍和侯府的人跪在地上抖成筛子,不敢抬头看。

刘毅咬牙切齿,在剧痛中眼见求饶不成,把心一横:“我是秉笔太监的义子……你……你敢……”

江澜勾出清浅的笑容,手上又加重了力道,刘毅狰狞的面目让她得到一丝快意。

她正想着如何隔山打虎让刘昆死了那份使唤她的心,嗤笑道:“公公这么快就忘了,我不止敢杀义子,连养我教我的义父都是亲手所杀。”

江澜稍用力一推,将刘毅甩在地上,刚才随手赏给他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江澜一脚踩上他的胸口,使刘毅在剧痛和窒息中动弹不得,“你记好了,可别让你干爹又误会。我与他只是各取所需,还谈不上谁欠谁这种交情。李魏荣和他分庭抗礼已久,其实也在彼此依存。所以,牢里关着的那些,提醒他别打主意。你以为他为什么拉我一把?”

刘毅脸色青白。

“他心中有数,锦衣卫若死绝了,满朝文武接下来就敢伸手栽他一笔。我这条命辗转了这么多人的手,若真要认真算一算,也只能当阎王爷还不愿收我。谁要和我算恩情,到阎王跟前去说。”

刘毅顾不得手指的痛楚,双手把着江澜的脚,猛点头求饶,那脚尖却仍加了力道将他碾了两下。

刘毅在喘息的间隙发现,那清冷绝艳的面庞竟带着几分观赏的笑意,好像脚下把玩的只是什么有趣的物件,看得他心惊胆战。

李魏荣养出来的哪是人,分明是一只鬼。

江澜移开脚尖,往后退了两步,此刻才有一点表情变动,微微皱着眉头,十分嫌弃地上那个剧烈咳嗽喘息的东西。

她抬眸往门口处看了一眼,平静道:“不怕死的你只管回去把事情闹大,看你干爹是敢算到励安侯头上,还是算你这个办事不力的好儿子头上。”

刘毅跌跌撞撞,连门口都找不着方向。

江澜看向两个内侍:“还不赶紧扶一下,好生照顾刘公公回宫。”

两个内侍已经满头冷汗,同有死里逃生的感觉,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架着刘昆离开。

门外马车远去,四周安静。枝头掉下一簇细雪,落地无声,在日光中化开一片温润。

江澜捡起刘毅掉出来的珠钗首饰,踱了两步对着无人的门口,平静道:“青尧公子看得可过瘾?侯府的人你带回去,不必在这里对着一个魔鬼。”

她拉出一截衣袖想擦拭手上的东西,却蓦地发现衣袖早就沾了污泥。

江澜只能回头把东西轻放回匣子中,却听到身后不止一人的脚步声,抬头一怔。

谢君乘拥着氅衣,扬手让几人退下:“原先还在想许多花样,要帮你解决那两个人,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青尧带上侯府的人去安置东西,走了几步终究不放心,又折返回来站到一旁盯着。

江澜放下东西,只觉得手心空空,指尖蜷了蜷,兴致勃勃道:“冷眼旁观,墙角偷听,这可都是薄情的本事。侯爷真想我杀了他?”

“杀了就杀了,”谢君乘混不在意,往前微微一倾,说:“这笔混账本公子背得起。你就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那就别记着我薄情了。”

“侯爷听得明白,我和刘昆只有当日换命的交易,再无瓜葛。”

“刚才闹成这样,原来是为了我?”谢君乘看着她说:“你看你,嘴上说我薄情,心里又记着证明给我看,口是心非。”

江澜饶有趣味地打量一番。

谢君乘今日尤其风度翩翩,就是那个站在流言风口浪尖处的纨绔。俊朗的眉目好像藏了星子,垂眸轻笑时,浑身上下的恣意与贵气像浸在温润的酒里,醉人且不自知。

这与连番的交锋大相径庭。江澜想,或许风月高手的确也是他的能耐,至少能让人不自觉地想靠近,卸下防备。

她自然不能沉溺其中,但至少乐于奉陪。

江澜让开一步,指着后面大大小小的箱子,说:“就当感谢侯爷,重金完成如此金屋藏娇的戏码。”

谢君乘定睛一看,眉头微微拧着,朝其中一个颇为眼生的箱子走过去,翻开一看,回头问:“青尧,这是你搬来的?”

青尧见他神色不对,边走过来边说:“公子,侯府的东西已经全搬进去了。这不……”他顿了一下,“芙蓉宫的东西怎会在这里?”

二人面面相觑,显然都不是对方做的事情,是惠妃另外的安排。

江澜闻声看过去,这一箱子的衣裳饰物尤其素净又精致,没有谢君乘刻意挑的那么华贵。匆匆几眼就能看出来惠妃花了心思,甚至还料到谢君乘会准备什么样的。

谢君乘心领神会的同时,一抬眼就对上江澜有所不同的神色,那点细微的疑惑和思索柔和了拒人三分的冷漠

谢君乘兴致盎然,顺势将今夜的安排告诉她,“今日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你……”他倏忽一顿,接着道:“且先好好休息,我安排好明晚的醉仙楼,为你接风洗尘,带你赏一赏京城的风光。”

江澜垂眸不语,尤其平静。

谢君乘向前一步,“怎么?有何顾虑?不妨说与我听。”

他明明笑意温和,语气又分外笃定,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江澜在说不清楚的犹豫和戒备里竟寻不着拒绝的空当。

可是,好像任何顾虑都显得不自量力。江澜淡淡一笑,说:“侯爷费心搭了这么好的戏台,该顾虑的是别人。”

谢君乘说:“那明日我来接你。还有,侯府这几个人,你放心留着就是。”他转头指着刘毅搬来的东西,脸色霎时冷下来,皱眉不屑道:“此等俗物……扔了。”

青尧刚点头又立刻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公子,这多少值点钱的,全扔了?”

谢君乘好像什么也没想起来,斜睨一眼。

“公子,皇上才扣了您三个月的钱,眼看要过年了……”青尧越说声音越小。

还在这穷大方。

可堂堂励安侯挥金如土的时候可是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哪能在这种时候丢面子?

谢君乘大步一迈,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说:“扔。这点寒酸东西,送谁都脏手。”

风过无痕,在寂静的院子里留下凛冽的梅香。

江澜在迟来的日光下站了好一会儿,起初有许久不见阳光的不适感,直到如今四下无人,她才怔怔地看着枝头的星光,任由这点惶恐和迷茫挥散在融化的细雪里。

她很快平静下来,连月的紧绷和僵持一经松懈,她也只有这短暂的茫然。明日还有事情等着她。

江澜不禁细细一想,谢君乘提及明晚,为何会突然犹豫了一下?他在想什么?

平常一触即发的警惕和敏锐应该会使她立即用蛊毒去窥探情绪,可今日却因此人有所不同的举动而事事慢了一步。

怎么会这样?

江澜蓦地自嘲般笑了笑,难怪李魏荣从前一直说,温柔乡才是最致命的刀。

而此刻,马车上的青尧叫苦不迭,“公子啊,明明醉仙楼是今夜的事情,你方才为何突然改口了?”

谢君乘瞪了他一眼,眼前浮现出江澜毫无血色的面容,心底的某一处不由自主地柔软了。

谢君乘拿起手边的笛子,一本正经地戳着青尧的胸口说:“你可长点心吧,实在不行我将你扔进去牡丹坊住几日?”

青尧其实听得不明就里,可紧接着被后半句给吓清醒了,脑海中全是平日跟着谢君乘在里边逢场作戏又得保持清醒的有心无力感。

谢君乘混不在意地向后倚靠,说:“你就尽管去胡闹,我就要订明日的,你闹大了才好。”

车里一阵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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