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见母亲失落,李念安强抑着翻腾的胃脘,将最后一口粥咽下,随即扬起嘴角,绽开笑容,连声赞道:
“娘亲熬的这粥,滋味一如从前,最是暖胃暖心!”
见李念安非但未存芥蒂,反倒如此贴心,柳清雅悬着的心,这才真真切切地落回了实处。
待李念安用毕粥羹,柳清雅执起绢帕,替他轻轻拭了拭嘴角,眸中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灼热,柔声却不容置疑地道:
“安儿,听为娘的话,这几日,断不可踏出府门半步。
待尊者伤势稍复,娘便恳请他为你启灵增慧!
到那时,你这侯府承继人之位,任谁也休想撼动分毫!”
母亲眼中那异样的狂热,令李念安心头一悸,惧意如细针般刺过眼底。
他缩了缩脖子,声音怯怯,带着孩童的央求:
“娘…孩儿…孩儿非得提升那灵智不可么?
孩儿觉着…如今这般便很好。
昨日…昨日孩儿看了好久的书,也不觉乏闷,想是…想是无需外力,也能读得进去的…”
“看书”二字甫一入耳,便如火星溅入油锅,柳清雅胸中那勉强压下的怒焰,腾地一下,复又熊熊窜起!
李念安竟还敢提那本劳什子书!那书岂是什么圣贤大道?分明是些不堪入目的奇淫巧技!她多看一眼都嫌污了双目!堂堂侯府承继人,不思圣贤经义,反倒沉迷这等末流小道,简直是有辱门楣,自甘堕落!
念及此,柳清雅胸中怒火如炽,厉声叱道:
“孽障!你竟还有脸提那腌臜物事!”
柳清雅双目赤红,指尖几乎戳到李念安额上,声音尖利如刀刮瓷盘,道:
“什么《机巧图说》?
分明是惑人心智、下九流的匠作贱籍之物!
圣贤经义你不屑一顾,倒捧着这等烂污当宝贝!
我柳清雅怎会生出你这等不知廉耻、自甘下贱的东西!
你当你昨日是勤勉向学?
呸!
那是在自毁前程!
是在剜为娘的心肝!”
她胸膛剧烈起伏,唾沫星子飞溅,继续道:
“侯府百年基业,岂能托付给一个沉迷奇技淫巧的废物?
你爹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想扶植李毓,你倒好,亲手把刀柄递过去!
朽木!
烂泥扶不上墙的草包!”
“还说什么‘无需外力’?
你懂什么!”
她猛地拽住李念安胳膊,指甲深陷皮肉,道:
“若非尊者垂怜,你连给李毓提鞋都不配!
如今大好的机缘摆在眼前,你竟敢推三阻四?
你这猪狗不如的蠢物,是想活活气死为娘,好遂了你爹和李毓的愿是不是?!”
我告诉你,由不得你!”
她一把甩开李念安,眼神癫狂如噬人,继续道:
“这几日你休想出这房门半步!
待尊者伤愈,莫说是看书,便是你想看天上的星星,也得给我先开了灵智,坐稳了这继承人之位!
否则………否则我宁可亲手掐死你这不成器的东西,也好过看你把祖宗的脸面丢尽,摇尾乞怜于李毓脚下!”
柳清雅胸中恶气未平,正待再骂,侍立一旁的杨嬷嬷觑着她脸色,忙不迭地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地轻拽了下主母的衣袖,急声劝道: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啊!”
杨嬷嬷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快,带着十足的焦灼,道:
“老奴斗胆!
小主子年幼懵懂,一时被那奇巧之物迷了心窍,并非存心忤逆夫人!
您这般雷霆之怒,仔细气大伤身!”
“况…况且…”
她觑着柳清雅铁青的脸色,壮着胆子凑得更近些,声音几乎含在喉咙里,继续道:
“尊者尚在石像之中静养疗伤,最忌惊扰。
夫人您对小主子的一片苦心,天日可表!
待尊者神力稍复,施展那仙家玄妙手段,为小主子启了灵慧,点化了愚蒙,到那时,小主子自会明白夫人的深谋远虑,感念夫人的再造之恩!
眼下最紧要的,是让尊者静心休养,万不可因…因些许小事,损了尊者元气,折了小主子未来的根基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拼命示意门外,暗示隔墙有耳,又道:
“夫人,您向来最是顾全大局的!
小主子还小,慢慢教导便是,万莫因一时之气,伤了母子情分,也………也误了真正的大事啊!”
杨嬷嬷一番话,如同冰水淋头,令柳清雅胸中翻腾的怒火稍稍窒了一窒。
她目光扫过李念安那怔忡苍白、犹带惧色的小脸,心底那丝刚被怒焰压下的悔意,又如藤蔓般悄然滋生——自己方才,怕是又吓着这孩子了。
然则,此刻她心绪烦乱如麻,余怒未消,喉间仿佛堵着硬块,那些软语温言,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僵立片刻,她只得绷紧了面孔,目光避开李念安惊惶的双眼,声音干涩僵硬,全无半分往昔的温存:
“安儿…”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生硬地道,道:
“娘…娘所做种种,皆是掏心掏肺为你好!你…你且自己好生思量明白罢。”
顿了顿,她几乎是仓促地续道:
“娘…娘先走了。待…待你想通透些,娘…娘再来与你分说。”话音未落,便已僵硬地转过身,步履略显急促地离了这令人窒息的屋子,只留下李念安一人,对着那碗早已凉透的残粥发怔。
言毕,柳清雅似再也无法多待一刻,携着杨嬷嬷,几乎是逃也般地匆匆离开了李念安的屋子。
房门甫一合拢,那强压在喉间多时的翻涌腥腻,便如决堤洪水般再也遏制不住!
李念安猛地捂住嘴,踉跄着扑向门外廊下的花坛,甫一弯腰,便“哇”地一声,将方才强咽下的粥糜秽物,连同腹中酸水,尽数呕了出来!
他躬着身子,呕得撕心裂肺,直呕得眼前阵阵发黑,涕泗横流,胃脘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反复绞拧,直到吐无可吐,连酸苦的胆汁都呕出几口,腹内彻底空空如也,那股浊恶翻搅之感,方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只余下虚脱的喘息与喉头火辣辣的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