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传来银铃轻叩门扉的声音，柳庆芸忙收起失态低应一声。
银玲听到应声这才掀起青玉珠帘。细碎的碰撞声里，她脚步放得极轻，却在看到柳庆芸伏案的背影时微微一顿。
“小姐，”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方才夫人院里的杏儿来传话，说......”话到此处，她指尖无意识地绞紧，“说是侯爷北巡归府，特意吩咐要您晚间过去一同用膳，说是......给侯爷接风。”
最后三个字吐得极轻，却像一块冰坠入热茶，激得满室寂静。珠帘还在她身后微微晃动，折射出的碎光投在柳庆芸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柳庆芸闻言，指尖在桌沿微微一顿，略一颔首，连眼皮都未掀。
银铃却从这细微的动作里读出了默许，她便也不急着退下，只将身子往柳庆芸身后挪了半步，垂手侍立。
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扰了小姐的清净，又能在柳庆芸有事的时候上前听候差遣。
珠帘在她们身后轻轻晃动，细碎的碰撞声衬得屋内愈发寂静。
银铃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柳庆芸微微蹙起的眉心，又迅速垂下眼睫，只在青砖地上留下一道静默的影子。
**晚膳·父归**
暮色四合，靖安侯府正院已点起明灯。廊下风灯在秋风中轻晃，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柳傥大步踏入饭厅时，满屋灯火霎时一静。
柳庆芸与柳庆莹早已候在席间，见他进来，立即起身行礼。姐妹二人动作整齐，裙裾分毫不乱，齐声轻唤：“爹爹安好。”嗓音一清冷一娇柔，却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嫡子柳盛源率先离席，玄色锦袍在烛光下泛着暗纹，抱拳行礼时腰间玉佩纹丝不动：“儿子恭迎父亲北巡归府。”
庶子柳盛淇紧随其后，青衫微动，作揖的幅度比兄长更深三分：“儿子给爹爹请安。”
满室灯花“啪“地爆了个响，映得柳傥眉间风霜愈重。他目光扫过儿女们低垂的眉眼，喉间滚出一声低沉的“嗯我”，算是应答。
柳傥眼帘微垂，宽大的手掌在空中虚按半寸，众人便如得了敕令般齐齐落座。他撩袍端坐主位时，檀木椅发出低沉的吱呀声，仿佛也在这位家主面前屏住了呼吸。
朱氏执壶的腕子悬得恰到好处，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瓷盏中旋出小小涡流。“侯爷一路风尘，”她声音里掺了蜜似的温软，“这是用去岁梅花上的雪水酿的梨花白。”指尖在盏边似有若无地掠过，留下一点丹蔻的艳影。
待柳傥接过酒盏，她向后略一偏首。侍立多时的仆妇们立刻如提线木偶般动了起来，青瓷碗碟与银箸在无声的传递中列成规矩的阵势。最前头捧着荷叶盏的丫鬟走得格外稳当——那盏里煨着的火腿鲜笋汤，是照着柳傥养成的口味，撇了三次浮油才呈上来的。
柳傥执起青瓷酒盏浅啜一口，咽下酒液，目光转向右侧的嫡子：“源儿。”他指节在桌沿叩了叩，震得盏中酒面微漾，“你近来的功课可有好好钻研？”
柳盛源正欲起身回话，朱氏描金镶玉的筷子却先一步探来，将一箸糟鹅掌稳稳落在柳傥面前的荷叶盏里。“侯爷有所不知…”她眼尾扫过柳盛源微绷的肩线，笑纹里浸着蜜，“这些日子源哥儿挑灯夜读，连教习师傅都夸他...”纤指虚点少年眼下淡青，“您瞧，他每天这早起晚睡的，都清瘦好些呢！”
柳傥将手中的青瓷酒盏轻轻搁在案上，目光在柳盛源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烛火摇曳间，他瞧见儿子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不由得眉头微蹙。
“源儿～”他声音沉缓，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读书固然要紧，却也不该这般熬坏身子。”说着又细细打量了儿子一番，见他肩背单薄，语气不由放柔了几分，“若有疑难，大可请教先生，或是...”略顿了顿，“来寻为父解惑。这般闭门苦读，反倒不美。”
柳盛源闻言，指尖不自觉地捻紧了袖口。他低垂着眼帘，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挤出一句：“多谢父亲～”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烛影里。末了又强自端正了身姿，补上一句：“孩儿...谨记父亲教诲。”只是那微微发颤的尾音，到底泄露了几分心虚。
柳傥淡淡“嗯”了一声，执起青玉酒盏继续浅啜。
席间烛火摇曳，映得他眉目深沉。朱氏在旁不着痕迹的向柳庆莹递了个眼风，柳庆莹会意，立时绽开笑靥，声音甜得能沁出蜜来：“父亲此番巡营一去数月，莹儿日日数着日子盼您早归呢！”说罢还撒娇似的扯了扯柳傥的衣袖，杏眼里漾着盈盈水光，“北疆风沙大，父亲可曾习惯？女儿瞧着您都清减了好多～”
柳傥被这番甜言蜜语哄得开怀，眼角笑纹舒展，与柳庆莹你一言我一语，俨然一副父女情深的温馨景象。朱氏在一旁适时地嗔怪道：“莹儿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这般没大没小的，也不怕叫人笑话。”语气虽是责备，眉梢眼角却尽是得意之色。
柳傥闻言朗声笑道：“无妨无妨，莹儿这是天性纯真，懂得亲近父亲，何来失礼之说？”说着还宠溺地拍了拍柳庆莹的手背。
席间气氛愈发热络，柳盛源见状也适时插话道：“妹妹向来贴心。”只是这话说得干巴巴的，倒像是在背书一般生硬。
柳庆芸与张姨娘所出的柳盛淇静坐在宴席角落，两人面前的菜肴几乎未动。
烛火摇曳间，他们如同被遗忘在光影交界处的影子，与厅中那厢其乐融融的景象格格不入。
柳庆芸指尖轻抚着青瓷碗沿，目光却穿过觥筹交错的热闹，落在主座那团和乐融融的光晕里。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连带着碗中映出的倒影都显得支离破碎。
柳盛淇更是将身子往阴影里缩了缩，手中的竹筷机械地拨弄着饭粒，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他们在这团圆宴上尴尬的存在。偶尔有侍女经过，投来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怜悯，更显得他们像是误入这场家宴的局外人。
夜风穿堂而过，卷着主桌传来的欢声笑语，却吹不散角落里凝结的寒意。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连碗筷相碰的声响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这场与他们无关的团圆。